子时三刻,暴雨叩击着青砖老宅的兽面瓦当。
林晚秋望着博古架上错落的青铜爵,指尖抚过鎏金缠枝莲纹的香炉。
百年了,这些器物仍然带着这雨故人的温度。
“叮铃——”
铜铃无风自动。
“叮——欢迎光临。”机械地女声适时响起。
她转过身时,琉璃宫灯已经在紫檀柜台上映出了朱砂符咒。穿着西装的倭国男人踏着积水走了进来,袖口踪金线绣着十六瓣的菊花。
“当物。”他摘下白手套,血红玉镯磕在了黄杨木案上,“昭和二十年,倭军文物运输队在妙峰山上遭遇袭击,当时有位姓陈的先生的血浸透进了这块玉里。”
林晚秋颈间的朱雀纹突然开始灼痛,玉镯内侧的暗纹在她的眼中化作了青龙的鳞片。
1945年的风雪呼啸着灌进了记忆——
1945年隆冬的雪粒子扎进裴寂睫毛。
他裹着狐裘立于日军仓库外,腰间“陈府鉴宝”的铜牌随步伐轻响。裴寂身后是装满了《快雪时晴帖》等摹本的樟木箱子。
仓库铁门在寒风中吱呀作响。林晚秋裹紧银狐斗篷,将《快雪时晴帖》的赝品等塞进日军封存的樟木箱底。
两个日本兵拖着板车从裴寂身边经过,车轱辘碾过青砖的声响像碾碎玉镯般清脆。
裴寂的大氅下摆沾着未化的雪,却将掌心藏着的真迹拓本往她袖中一塞,温热的龙鳞纹在绢帛上闪过青光。
裴寂的指尖在木箱边缘轻叩三下,暗格里便浮起一片青龙鳞。
仓库深处,被油布遮盖的青铜鼎泛着幽光,那是三个月前从故宫强行“征用”的商代司母戊鼎。此刻正与五十四座无款识铜缸堆叠在角落,鼎腹饕餮纹上还沾着搬运时蹭落的金屑。
当他躬腰查看时,却在看到最后一件玉器时僵住。锦盒里本该是赝品的战国龙纹玉璜,此刻却躺着两只血玉镯,月光下可见内壁铭文:“秦宫旧物,永镇山河”。
“陈桑,这批货清点完了?”日军少佐的皮靴声由远及近。
林晚秋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就闪身躲在了阴暗处。
“陈桑,清点完毕就请移步。”日军少佐的皮靴声在走廊回响。裴寂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攥紧,樟木箱里的《快雪时晴帖》摹本无风自动,泛起赝品特有的靛青水印。
“陈先生,这批货要送去东京皇宫的。”日军少佐的皮靴声在青砖地上咔咔作响,“你最好保证这些字画都是真品。”
裴寂垂首咳嗽,借着捂嘴动作将青龙鳞片反手压进赝品的画轴落款处,王羲之的印章霎时泛起龙纹水印。
林晚秋望着他喉结滚动着应声转身,脖颈处龙鳞刺青在军装立领间若隐若现,飘落的雪片竟在触及皮肤时化作青烟。
当少佐抽出军刀挑开箱盖时,鎏金香炉正腾起袅袅青烟——那是林晚秋用朱雀血调制的迷魂香,能让所有被鳞片标记的赝品在查验时泛出真迹宝光。
“你看这宣纸的冰裂纹。”裴寂苍白的指尖点在摹本上,青龙鳞片在画芯深处流转,“唯有北宋澄心堂纸经六百年才会形成这般......”
突然响起的枪栓声打断话音。林晚秋看见仓库天窗掠过黑影,二十个装满文物的樟木箱正被悄悄调换方位。
她知道那是西山游击队的人——昨夜裴寂用青龙血在箱底绘制的挪移阵,此刻正在香炉青烟中悄然生效。
少佐的刀尖突然抵住裴寂咽喉:"为什么箱子里有泥土?"
"运输途中难免的。"裴寂咳得更凶,血沫溅在对方将星肩章上。林晚秋袖中朱雀镯开始发烫,她看见真迹箱已被挪到最外侧,只要再拖半刻钟......
“陈先生请看这批新到的货。”山口大佐掀开油布,九十一具铜灯亭在月光下泛着幽绿铜锈。
裴寂的指节在狐裘下攥得发白,想起上月从太庙抢救出的十一件铜鼎,此刻正深埋在景山柏树之下。
“陈砚君不愧是北平第一鉴宝师。”山口大佐拍打他肩膀,“明日运往东京的货单,就拜托了。”
裴寂躬身时瞥见窗外信号——三短一长的鸦啼,是妻子林晚秋在西山乱葬岗替换好赝品的暗号。
最后一箱赝品封钉时,他忽然听见风雪里飘来极轻的铃音,那是林晚秋在三百米外槐树上系的红绳铜铃。
等少佐带着人拉走二十箱装满赝品的樟木箱离开后,当夜他撬开了仓库大门的铜锁,却在替换玉镯时僵住。
这让他想起周佛河宅失窃的《金山胜迹图》,那幅被日本人指真为假的国宝,此刻正缝在林晚秋的棉袄夹层里。
“陈君在找什么?”山口大佐的军靴碾碎了满地的月光。裴寂反手将真品玉镯塞入怀中,:“在找能让诸君永眠华国的棺椁。”
转头却朝着她在的位置,脸上笑出了梨涡:“等埋了这对镯子,我带你去昆明湖看荷花。”
“您要当什么?”记忆过去,林晚秋攥紧旗袍滚边,1945年那颗穿透裴寂左胸的子弹仿佛又擦过了自己的太阳穴。
博古架上明代的德化瓷观音突然崩裂右耳——这尊与故宫被劫的瓷笾豆同期的造像,内里藏着三卷未遭劫掠的《四库全书》散页。
山口健一抚摸着玉镯的裂痕:“当‘愧疚’。当年我祖父没能把这对玉镯完整带回日本,听说另一只刻着‘山河无恙’?”
他忽然倾身逼近,“懦弱者的遗言,应该和尸骨一起烂在泥里。”他忽然用伞尖挑起角落的青铜残片,正是1944年被日军熔毁的铜灯亭构件。
“邪气侵骨,不收。”裴寂的声音从二楼的旋梯传来。
裴寂的银制怀表停在1945年11点23分——那是他中弹坠崖的时刻。他苍白的手指按上玉镯,琉璃灯下却见掌纹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西山红泥:“玄渊当铺第一条规矩……”
玉镯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,从裂痕中渗出滚烫的血珠。
山口健一惨叫着甩手,却见血珠在半空中凝成八瓣的红梅,每一瓣都映着不同的画面:
·林晚秋跪在西山乱坟堆刻字,指尖被碎玉割得鲜血淋漓;
·裴寂在刑讯室被烙铁灼出焦味,仍哼着苏州评弹《玉簪记》……
“邪念不收。”裴寂振袖挥灭琉璃灯,惊雷炸亮他眼底百年未化的雪夜。
他身着黑色唐装,襟口微敞,露出锁骨处盘踞着的青龙刺青。山口健一的瞳孔在看清裴寂面容的时候骤然收缩,那只戴着玉扳指的手突然按住了镯子。
玉镯的裂痕中渗出了暗红色的血珠,竟然在案几上蜿蜒成北平城的地图。
林晚秋看见,在雨夜的山道上,裴寂捂着胸口的枪伤倒退,怀中地锦盒滚出另外一只玉镯。
悬崖下的乱石堆里,青龙的鳞片正在泥土中闪烁着微光。
“八嘎!”山口健一拔刀劈向了血痕,刀锋却被裴寂用两指夹住。博古架上的青铜爵突然倾倒,赤色的酒液泼在太刀上,燃起幽蓝色的火焰。
“当铺规矩——”裴寂瞳中浮现祠堂龙纹,“典当之物,需经百年因果秤。”
他抬手虚握,玉镯碎片中腾起了青色的雾霭,竟凝聚成了当年倭军运输队坠崖的惨象。收藏家踉跄着后退,撞碎了角落里的景泰蓝花瓶。
暴雨中传来了凄厉的鸦鸣。林晚秋抚过腕间的朱雀镯,展柜里所有被掠夺国的文物突然共鸣。
她看着收藏家仓皇的逃入雨幕,门外那颗百年的梧桐被惊雷劈中,燃起的火焰竟然化作朱雀展翅。
裴寂掌心的青龙鳞片还在渗血,却笑着用染血指尖描摹着她眼下的朱砂:“乱坟岗的玉镯,该重见天日了。”
雨势渐歇,檐角铜铃仍在轻颤。
林晚秋望着满地的狼藉,指尖抚过案几上蜿蜒留下的血痕。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在朱雀印记的感应下,竟勾勒出一幅残缺的西山地图。
“青龙逆鳞示警,此人来者不善。”裴寂缓步而来,黑色唐装的衣摆上绣着暗纹龙样,“他袖口的十六瓣菊纹,是当年倭军大佐家的族徽。”
林晚秋锁骨间的朱雀纹微微发烫,她转过身望向博古架上的《西山烟雨图》。
画中的墨色在雨夜中流动,隐约显现出了一条蜿蜒的山道。那是1945年裴寂坠崖假死的路线,也是另一只玉镯的埋藏的地方。
“叮——”
青铜漏刻突然发出清脆的声响,子时已过。
店内所有的器物在黑暗中泛起微光,鎏金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,竟然在空中凝结成了一只展翅的朱雀。
林晚秋腕间的朱雀镯与之相互共鸣,赤色的流光在店内流转。
“器灵示警,有人动了西山封印。”裴寂皱眉,锁骨处的青龙纹泛起了幽光。
他抬手虚握,一缕青色的雾气自掌心溢出,在空中化为了当年埋镯时的场景——乱石堆中,青龙的鳞片刻下的“山河无恙”四个大字正在缓缓褪色。
林晚秋快步地走向在角落里的景泰蓝花瓶碎片,指尖轻轻触碰过断裂的地方。
宫娥的虚影飘然而出,手中捧着一卷泛着黄色的清单。那是1945年被掠夺走的文物的名录,每一件都沾染着华夏子民的血泪。
“当年我以青龙精血设下了封印,唯有你的朱雀之力可解。”裴寂握住她的手,“但现在封印已经松动,肯定是有人找到了乱坟岗所在的位置。”